竹欶

进修文手。需要一些交流和评论。

三月十四日

  纠缠不清的字面意义上丝了的前男友/适应良好的都市传说主人公


  梅林·安布罗修斯的葬礼安排在夜间,依照本人的意愿,一个如梦如幻的春夜。他用惯常那种轻佻语气描述一束卡萨布兰卡时没人当回事。罗马尼把白花束放在墓前时,只有福尔摩斯的眼睛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云层不均匀地铺在夜空,某些角落里流出一两颗星,随时间流动。贴近地面起了薄雾,水汽挟着花香融入黑色的西装料。罗马尼站在潘德拉贡家族边缘,指尖冰冷。梅林的过世来得突然,面对前男友的墓碑,他心里有些发毛。好在夜里天凉下来,困意很快压过不清不楚的悲伤。如果梅林在这里,兴许还会为了这番场景笑出声来,从而很快把人群的注意力引回到对死者的尊重上。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在墓前稍作停留,远远对罗马尼致意,优雅标准的动作,疲惫藏在睫毛下面,沉重地上下浮动。

  

  这花是你带来的?她问。

  

  是。罗马尼走近了一些,五朵白色百合扎成一束,系着橱柜里翻出来的绿丝带,香气和夜色湿润地融在一起。潘德拉贡小姐看了看罗马尼,轻声道谢。作家察觉到苦涩的情绪轻易被场景唤起,梅林一手培养了她,连丝带也亲自系成完美的蝴蝶结。

  他们最后离开,前男友和学生,梅林没有留下可以为他哭泣到天明的人。


  

  玄关换鞋的罗马尼抬起头,葬礼的主人公赫然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不知轻重,打了个招呼便继续用半透明的手逗猫。租客全凭本能把钥匙挂起,踩着拖鞋站在门口。你怎么还没走?他问。

  毕竟我也没地方可以去了嘛,你看,芙芙想我了。

  长毛猫咪咬不到那只手,耳朵耷拉着,瞳孔瞪圆,喉咙里发出低吼,目标是那张充斥谎言的笑脸。

  你想我吗?

  说这话时梅林的眼睛闪过不和谐的鲜活,罗马尼这才如梦初醒般想起——

  梅林·安布罗修斯已经死了。

  

   罗马尼·阿基曼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写手,专攻都市传说,业余爱好是神秘学。这里的小有名气指的是拥有一个几十万人的粉丝群体却从没有过线下见面会的邀请。死者是他字面意义上的前男友,他们长达十年的恋情结束在上一个圣诞节,原因不是绝症而是两个成年男性深思熟虑后的共同决定。平安夜没有下雪,晴朗夜空中只有光污染下幸存的几颗星子,事后想来这算是一个预兆。第二天罗马尼就收拾东西回了以色列老家,钥匙则理所当然交给同居人保管。三个月后梅林·安布罗修斯的尸体被发现在他们合租的公寓里,死因是心脏衰竭,接到马修电话时罗马尼远在异国街头,耶路撒冷干燥空气让他鼻腔一阵酸涩,忍住一个喷嚏,回复语调沉稳柔和。前男友的葬礼,他想,无奈中夹杂些许浑浊的悲哀。


  最终幽灵梅林住了下来,即使严格来说他从没离开过。博士第二年,两人就靠着罗马尼处女作的稿费换了个公寓,算是正式同居。那天晚上理学高材生充分展现了对人体的了解,罗曼趴在鹅绒枕头上,肩背薄薄一层汗下有花瓣似的红痕。他问起梅林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名医生,亲手创造一个happyending听起来没有拒绝的理由。药剂师纯洁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倦意从指尖奇妙地渗透进来,罗马尼再也没能想起他的回答。他久违地做梦,梅林的脸从屏幕另一侧看来还是那样欠扁。医生,电流声断断续续,你比我更懂得抓住读者的心。

  

  你怎么还没走,罗曼这样抱怨,不太尊重死人,但那毕竟是梅林,这让他没有理由的愧疚感烟消云散。梅林正试图用他的幽灵手指按动电视遥控器,随口应了句,你可舍不得。抬头眨眨眼,看起来无辜又天真,罗曼,你这里有爱情片吗?


  和自己字面意义上阴魂不散的前男友看爱情片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但那天晚上他们看了卡萨布兰卡,茶几上留下一个半满的啤酒罐,罗马尼睡了几个月来第一个好觉。他在…时候就陷入黑暗,梅林借助芙芙的纯粹恨意关了显示屏,代价是碎裂的遥控器和不知所踪的电池。猫吃了电池,梅林很肯定地说,罗马尼也就装模作样信了,带着不属于宿醉的头疼。事后他问梅林,结局如何?梅林回他“a lot of water under the bridge”,玄之又玄,像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也不再追问,只觉得战争来临之前的爱情可贵如斯,大抵是有好的结果。


  然而幽灵梅林和盖提亚的感情发展依旧艰难,或者说犬类单方面的厌恶情结,灵犬冲突让主人平白无故遭了几次投诉。盖提亚是罗马尼去年捡来的一只小狗,脏兮兮还留着一道横贯右前肢的伤疤。几周过去,在作家的照料下,幼犬金色的被毛蜷曲成漂亮的波浪,性情也符合这庄严的长相——格外骄傲。它从来只跟着罗马尼,偶尔由大卫带出去游玩,和梅林的关系甚至称不上熟悉,却能得到凯茜帕鲁格小姐的友好态度。梅林变成灵体之后它更是平添了无处发泄的情绪,彻底成为一只恶犬。就连马利斯比利也同意这一点,主编戴着丝质白手套,无名指上是盖提亚留下的一圈咬痕。那枚断指还是梅林做的应急处理。

  

  

  

  马修来探望独居的作家,捎上了来自潘德拉贡家的信件和对凶案(?)现场有着迷之兴趣的前辈。橙发女子和金色大狗露出了相似的震撼表情,随即自如转换了神色,和一猫一狗打成一片。藤丸立香努力忽略白色长发男人,罗曼的回应却也尽数看在眼里。死者半心半意看着最新的福尔摩斯探案真人秀,藤丸喝了一口草莓牛奶,冷不丁问房主是否再去探望过他。罗马尼抬臂挠头,遇上女孩的视线。也是,他想,圣诞节快到了。

  

  平安夜下起一场大雪,交通受阻,航线停运,电和树枝被生生压断。市民们这时想起去年晴空的扫兴和仁慈,作家凭借浪漫主义的精神带着溢价鲜花庆贺纪念日。半夜赶到时,雪停了,月光下本应打蔫的卡萨布兰卡加上了柔光滤镜。不多不少,还是五支。梅林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手里捧着残败的花束,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你没有看完过那部电影,医生。”他们赢得了战争。

  

  罗曼、罗马尼,你太善良,所以残忍。他说着从网上剪下来的青春疼痛词句,听起来却夹杂了过多的真心,两条腿从墓碑上自己的名字穿进穿出,一只蜗牛正在沿着大理石边缘向上爬,它会冻死在后半夜,正在死者的名字旁边。没有人受到冒犯,梅林甚至连空灵柩都不愿落下,罗马尼半拢着的掌心穿过一阵湿润的空气,他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梅林,后者正盯着他的手指,并拢,不再留一丝缝隙。梅林脸上属于人类的情绪荡然无存,半透明的紫色眼睛长久沉默,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罗曼的故事里永远不会出现他,梅林·安布罗修斯被手术刀细致拆解,作家长达三十七年的职业生涯被过度黏人的前男友硬生生定义为一次盛大的葬礼仪式,他存在于都市怪谈中月光不及的巷尾,依附在神秘学书籍里白胡子巫师的灵魂,紫色眸子从守护神的挂坠投出窥探的目光,皮囊赋予少女,声音赠给海妖。梦魔接受了他的影子,穿梭在尘世与幻境。

  

  梅林·安布罗修斯不存在于任何文字之中。

  

  罗马尼的冷冻提拉米苏换成了高级意大利餐厅的季节限定,前男友兼自封缪斯端坐在吧台上远远看着他,眨眼,一下,又一下。你怎么还没走,作家自言自语。

  

  他说,罗马尼,我们的医生,我予你的故事一个悬念,你要自己创造happy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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